《57歲產婦做試管嬰兒誕龍鳳胎》追蹤
一位48歲失獨母親的春節:與20多個失獨者吃自助聊天
逢年過節,她更愿意在失獨者QQ群里尋找安慰 不敢表露心聲,怕被人當作訴說不幸的“祥林嫂”
麗雅/漫畫
□東快記者陳雪芳(除專家外,文中人物均為化名)
“多少錢?”“在哪里做的?”“用的是自己的卵子嗎?”……2015年3月4日,吳木香回到邵武老家的那一天,她做試管嬰兒成功誕下龍鳳胎的消息,也被王麗隨手發進兩個群里,“群沸騰了”。
這是兩個“失獨群”,共有400多名群成員,來自全國各地。2005年7月13日,王麗9周歲的兒子因為腹痛被送進福州市一家醫院,再也沒有醒來,此后,她成為了群成員之一。
“今年過年,我們幾個本地群友找地方聚了一下,誰都不敢跟自家人在一塊兒,他們沒法兒理解我們。”王麗說,回到家,容易看見別人兒孫滿堂、其樂融融的樣子,再回想自己,覺得格外難受。他們這群人把過年稱為“避年”;過節,對于他們來說則是個“劫”。
相關新聞:
57歲產婦做試管嬰兒誕龍鳳胎 因兩年前喪子之痛
57歲產婦做試管嬰兒誕龍鳳胎續 懷孕期間多次昏厥
57歲產婦做試管嬰兒誕龍鳳胎續 失獨之痛無法磨滅
2005年,與丈夫離婚后,她的兒子也永遠離開了她
2015年3月7日,福州,天陰。王麗一路小跑趕上了古田路站臺準備起步的92路公交車。她受一位保險公司的朋友邀請,剛參加完一場關于“社區養老”的座談會。“好是好,可是這個養老計劃一年要20萬費用,我哪里承擔得起哦?”王麗掏出公交月卡刷完后坐下,要不是兒子的突然離去,她也不至于在48歲的時候就考慮將來的養老問題。
2005年,是王麗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,先是和丈夫離了婚,當年7月13日,上小學3年級的兒子又突然離開了自己。
“他那天說肚子疼,喊我帶他去看病。”王麗向東南快報記者回憶起10年前的事情,“急診科兩個醫生都沒能診斷出是什么原因,只是打點滴,到了次日凌晨,兒子還是一直叫難受,我就叫護士請來值班醫生,兒子坐起來說:‘醫生,求求你,救救我!’說完就僵住了。”
那是王麗的兒子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話,她到現在依然記得“醫生只是在心臟部位按壓了幾下就說沒辦法了”。
按規定救助金由所在單位承擔,但她一直沒領到這筆錢
公交車駛過三個站,到了王麗家所在的社區,所在單元口的半面墻上,貼著小區住戶關于電梯維修經費繳納的情況,人均攤派2000多元,每個已交費的業主后面都做了標記,王麗的名字后面顯示空白。
“這是物業貼的,他們不知道我(失獨)的情況。”王麗說,“如果他們知道,可能也不會催著我交這筆錢了。”所在的社區知道她的情況,春節時給了幾百元兩節補助。
王麗在福州一家銀行上班。“他們都以為我在銀行上班條件很好,就不是弱勢群體了。”王麗說,就拿兩節補助來說,很多群友領到的都是2千塊錢加一床棉被,就因為他們是沒有“正規單位”的,自己這種有“正規單位”的,別人都覺得“你情況并不是那么糟糕。”
就拿失獨家庭的一次性緊急救助金來說,群里很多人都拿到了,王麗就沒拿到。她和另外幾個群友去福建省計生委,他們拿到一份“79號文件”,被告知應該去找自己的單位。
2013年6月20日,省人民政府發布“閩政辦〔2013〕79號”文件,其中規定“緊急救助對象為國家機關、國有企業事業單位的,救助資金由所在單位承擔。”
王麗拿著文件找到單位,單位工會負責人態度誠懇,“我們研究一下,一定給你幫助。”但事后便沒了下文。昨日在這家銀行,當初的負責人跟東南快報記者說:“她只拿了一個復印件給我,我們沒有接到正式的文件呀。”
銀行方面相關負責人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表示:“沒有接到上級銀行的相關政策。”
王麗覺得,自己才是失獨家庭里的弱勢群體,別人都拿到了5萬塊錢的緊急救助,就她沒有。
逢年過節不敢回家,每年正月初一去寺里給兒子燒“壓歲錢”
摁按鈕,乘電梯上樓。輕車熟路地開燈、換鞋,然后是長時間的沉寂。
看到床頭上的毛絨玩具時,王麗眼里流露出難得的光亮:“那是涵涵的!”并翻出其他的毛絨玩具給記者看。
涵涵是王麗資助的一個山區學生,15歲了,個高172cm。2008年左右,王麗通過網絡接觸到了這個孩子,寒暑假常接他來福州,帶他去吃肯德基、買衣服,過年也給壓歲錢。孩子沒有媽媽,就管她叫媽媽。
王麗一個人住,空出來的那個房間,就打掃干凈留著涵涵來福州的時候住進去,看著涵涵,她有時候也會想到自己的兒子,“要是還在,現在該20歲了,上大學。”
兒子剛走的那段時間,王麗在路上看見模樣相似的孩子,總要跟上去多看上兩眼;跟朋友逛商場,看見孩子穿的衣服,總在心里想著兒子是不是也能穿;別人家發壓歲錢都在除夕,王麗就在每年正月初一去西禪寺給兒子發壓歲錢——燒冥幣。
她每天在QQ群里和全國各地的失獨者聯絡,經常發一些和失獨有關的文章,希望社會能夠對這個群體有所關注。可只要一提到兒子,她便難以抑制地低沉起來,“最難的是逢年過節的時候,不敢回家,獨個在這兒呆著,又總接到家里人的慰問電話。‘他們擔心我一個人過節冷清,可接到他們電話,心里也不是滋味兒啊’。”
“你看看人家都兒孫繞膝,熱熱鬧鬧的,我這樣一個人。去了別人又要顧及我的感受,不像群里。”王麗說,群友的孩子,有得白血病走的,有遇車禍走的,也有見義勇為走的,大家各有各的不幸,靠“失獨”聯系在一起,擁抱取暖。今年春節,20多個人一起去吃自助餐,大家坐在一塊聊著,只有他們,才最能相互理解和安慰。
“像祥林嫂一樣,總跟外人說我們的不幸,是大家所不愿意的。”王麗說。
正是因為這個原因,東南快報記者在加入兩個失獨群一周的時間里,盡管多次表明來意,找群友了解情況,但都沒有得到回復——他們或許更愿意關上心門,默默舔舐傷口。
直到吳木香的事被發進群里。可即使是吳木香,在有了“恩恩”“典典”之后,也難以將當年的失獨之痛磨滅。
專家
失獨家庭要承受經濟與精神的雙重壓力
東南快報記者了解到,早從2007年開始,福建省開始獨生子女傷殘死亡家庭特別扶助制度試點工作,2008年起全省全面推行這項制度,并列為當年省委、省政府為民辦實事項目之一。當年,由政府給予子女死亡夫妻每人每月不低于150元扶助金。2011年將扶助標準提高到200元,2012年再次提高到400元,到了2013年,特別扶助金每人每月提高到500元,屬低保戶家庭每人每月提高到800元。并鼓勵有條件的地方提高扶助金標準,并隨居民家庭年人均生活消費支出增長,進行動態調整。
據福州市計生委一名工作人員介紹,福州各個區市的發放標準都在800元或以上。
而對于確實需要借助醫學手段輔助生育技術受孕的,省政府辦公廳發布的文件中也規定:所在單位應給予必要檢查和治療的時間及其他便利。縣(市、區)政府對實施人工輔助生育的,給予一次性不低于1000元的補助;采用試管嬰兒輔助生育的,給予一次性不低于2萬元的補助。
“除了經濟,精神壓力也是失獨家庭所需要承受的。”福州市計生委一名處長介紹,2014年6月份,福建省計生協會與福建師范大學聯手,將社會工作專業、心理學專業的52名大學生納入福州13戶失獨家庭扶助體系,讓專業人士介入,對失獨家庭進行心理輔導。帶隊的張碧紅老師在接受東南快報記者采訪時介紹,即使是面對這類社工,一些失獨家庭也不愿意向他們傾訴。
她表示,一般失獨家庭中,子女意外死亡的原因,都是一些重大事故或是重大疾病,因此在家庭經濟上往往有被子女所拖累;而在心理精神層面,因為失去子女,家庭成員相對比較孤獨。特別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,并不僅僅是精神空虛的問題,會出現“老無所依”的擔憂。
“老人進入社會養老機構,往往需要直系擔保人來簽字,失獨家庭就不具備這樣的條件。”張碧紅認為,在這個方面,真正能夠解決問題的,還在于我們社會的養老保障制度,如未來可以推行社區養老,由社區責任人作為監護人和責任人,直接簽署意見,碰到重大疾病時也可以采取這種方式,以避免失獨老人生病時無人簽字的尷尬處境。
著名人口學專家易富賢在接受東南快報記者采訪時表示,社會上的失獨家庭越來越多,已成為一個龐大的群體,如果這個群體確實有困難,國家應從“扶貧”的角度出發,給予一些補償和照顧。他介紹,據統計,有大約4%左右的人會在25歲之前死亡,今后有數百萬失獨家庭。他認為,鼓勵社會志愿者來參與幫助失獨家庭,作用比政府單純的物質扶助更有意義。
但是,東南快報記者在采訪中卻了解到,更多失獨家庭,其實并不愿輕易向前來幫扶的人表露心聲。他們害怕自己會被當成向人訴說不幸的“祥林嫂”。 |